26

一转眼就要过年。

仔细想想，当初马龙说一起过年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。当时张继科刚搬到马龙家里，对他处处看不顺眼，马龙给予他温情，但是他却把这份温柔当做烫手山芋，抱在怀里炽热难耐，只想快点撇开。

那个时候，他只希望马龙能与自己保持安全距离。别太关心，别太靠近。

可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，不满足于这份安全距离的人就成了自己。

他开始很热切的想象，马龙会怎么与自己过这个春节。是否会买许多年货，包许多饺子，再像电视里的人那样，在馅儿里面夹上两个硬币。

小孩子总是藏不住事儿的。

心里面想到什么，总是要在面儿上显出来。

于是张继科平时跟马龙聊天的时候，最经常说的就是，“马上就要过年了，我们什么时候去买年货？什么时候去超市？”

马龙一开始用“等有时间了再说”这样的话来敷衍他，但是被催的次数多了，也开始上心起来。

马龙这天正好下班挺早，于是约莫着张继科课间休息的时间，给张继科打了一个电话去。跟他说放学以后在学校里面等他去接，两个人一起去超市。

三九的天气天寒地冻，马龙害怕张继科受了凉，还反复叮嘱他，“放学了别立刻出来，在教室里头等，我给你打电话了再出来。”

张继科的兴致很高，光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喜气洋洋的，在电话那边连声说“好”。

马龙跟他师弟两个人全都是孤家寡人，因为许昕的老家离他工作的地方太远，许昕过年的时候很少回家。以前过年的时候，都是他俩搭伴过的。

两个年纪快到三十的大男人，早就不把过年当一回事。过起年来也简单，几瓶啤酒，几道下酒菜足以。

但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带了一个孩子，总不能再这样应付。


马龙想着，虽然今年过年有张继科陪他，但是他总不好不仁不义的把许昕抛到脑后。

于是就也给许昕打了电话，问他下班以后有没有时间，要不要一起去买点儿东西，顺便约一顿饭。

许昕和马龙挺长时间没聚，也有点惦记他了，自然满口应下来。

马龙一下班，就开着车往张继科的学校赶。晚高峰有点堵车，马龙一趟车开得走走停停，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，硬是被他开出了四五十分钟。

他害怕张继科等得着急了，一到他学校门口就要给他打电话。

可是还没来得及拨号，就看到学校大门口站了一个人。那人穿着个黑色棉服，身形有少年人特有的单薄却结实。他似乎是在学校门口站得挺久了，冻得脚都有点发麻，站一会儿就在原地蹦跶两下。

马龙把车开得近了一些，看出那个人就是张继科。

马龙赶忙打了个电话过去，让他赶紧上车。

少年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，立刻看到马龙的车停在路边。他把拎着的书包往肩膀上一甩，一步三跳地冲着马龙的车跑了过去。

张继科刚一上车，马龙就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两度。张继科一直往手心里呵着气，看样子是冷得厉害，马龙忍不住埋怨他，“等了多久？冻坏了吧？不是让你在教室里头等我吗？怎么先出来了。”

张继科眯着眼睛冲马龙笑了起来，“没事儿，就等了一会儿。我想早点看到你，就先出来了呗。”

外头的车灯凸显出少年脸上的笑容，一派温柔澄澈。
马龙偏头看着他，心突然没来由的跳了两下。

他掩饰性的打开车载CD，发车的时候随口跟张继科说了句，“等下还有一个人和我们一起，他是我大学时候的学弟，你就管他叫许昕哥哥就行了。等逛完了超市，我让他请咱俩吃饭。”

27

马龙和张继科到的时候，许昕已经在超市门口等了挺长时间了。

看到马龙的时候随口抱怨了两句，“我说师兄啊，你动作怎么那么慢。等你来了，别说去超市买东西，地里的菜都长好了。”

马龙笑着打了他一下，说，“就你贫，我不是跟你说了要去接小朋友。”马龙先前已经跟张继科介绍好了，他看到了许昕也没有局促，很自然的打了个招呼，叫了声，“昕哥。”

马龙又给许昕解释，“这是张继科，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大学时候教我们专业课的张老师，这是他的儿子。张老师人还在国外，要我照顾他一段时间。”

许昕连忙点头，说记得记得。又说了句，“张老师的儿子长得可真是帅。”

三个人并排往超市里面走，走到门口的时候，许昕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，“师兄，这该不会就是你跟我说的，你养的小狗吧？”

马龙想不到自己当初随口的打趣，竟然被许昕记到了现在，而且还当着张继科的面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。自己当时也就随口一说，但背地里把人家比作小狗总归不太好，他慌忙打了许昕一下，轻斥他，“乱讲什么呢……”

没想到，张继科非但不生气，反而转过头来冲着他，做出一个小兽发怒时的呲牙表情来。马龙一时有点哭笑不得，许昕笑嘻嘻地开着玩笑，说，“想不到你俩还玩儿这种情趣呢。”

马龙板着脸责怪了他一句，“少乱讲。”


两个男人加一个半大的孩子，买起东西来也没什么规划，从瓜果蔬菜到鸡翅牛排，林林种种买了不少，也不管买回家去自己会不会做。

买完了东西，马龙又拉着张继科到零食区买了零食。
买的时候问他，“这个薯片好不好？我看你上次特别爱吃。”

许昕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，看着两个人的互动，觉得诧异不已。他和马龙认识了将近十年，知道他性格一向有些淡漠。对人好是好，但是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，还从不曾对谁这么关心体贴过。

这天不是休息日，超市里面的人也不算多，排了一会儿队就轮到了他们。

马龙翻开钱夹刚准备付钱，就有人喊住了他。

那是一个身材高大，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。戴着一个金丝框眼镜，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。男人长相文气英俊，但张继科不知道为什么，对他就是没有半点好感。

这个人应该是马龙的老朋友。

“我看背影就觉得熟悉，马龙，没有想到真的是你。”
男人往前跨了一步，看样子是想抓住马龙的手。
马龙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意图，不太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，而张继科的动作更快，直接挡到了马龙的前面。

“是啊，真是巧，我们都有多久没见了。算算有四五年了吧。”马龙面色平平淡淡，语气也波澜不惊，丝毫也不见老友重逢的喜悦。

“对，五年不见，你记得还挺清楚。”男人轻笑了一笑，似乎是在回味些什么，“你现在有时间吗？要不我们去喝一杯咖啡？”

马龙摇了摇头说，“没啥时间，一会儿还要去吃饭。”

“那我们那些叙旧的话，我就在这里说了？”

马龙烦躁的皱了皱眉，他讨厌别人威胁自己，更讨厌自己此刻不能不在乎别人的威胁。

他付了钱，把便利口袋交给许昕拎着，才说，“那你到门口等我吧，我过一会儿再去找你。”


等男人走远了，马龙才跟许昕说，“你带着继科儿到附近的饭店吃点东西，我马上就去找你们。”

马龙转身要走，张继科却拽住了他的衣摆，看样子是不怎么想让他去。马龙冲他笑了一下，说，“马上就回来。”

马龙走了以后，许昕才有点不屑的骂了句，“怎么在这儿遇到这孙子。”

张继科听出许昕话里对男人的轻视，隐约觉得那人不是好人，害怕他会对马龙不利。

他赶忙问道，“马龙和他单独在一起，没有关系吗？”

许昕摇了摇头，“他也不敢怎么样。行了，我定了位置，带你去吃饭。”

张继科摇了摇头，有点执拗的说，“昕哥你先过去吧，我想在这儿等会儿他。”

28

马龙此刻的心情可没有那么好，他没有想到，竟然会在此刻突然遇到这个男人。

本以为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。

这个男人叫李清云，是他的大学同学。大学的时候两个人一样的优秀，又有许多交集，于是胡胡乱乱的就谈起了恋爱。他对李清云好感不少，却从没觉得特别喜欢他过。像书里写的那种石破天惊，地动山摇的感情，他是从来不相信真正存在的。

有好感不就够了吗？好感终有一日会变成喜欢。

有喜欢也足够支撑他们走过一辈子。

虽然他并不需要有人来陪，但是一个人总归是太孤单了。

马龙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，知道这种事情不早早告诉家里，就要委屈自己一辈子。

于是和李清云在一起后的第二年，他就回家出了柜。
他至今都记得父母震怒的表情，他家里是书香门第，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几近于零。

父母说，只要你收回刚才的话，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过。

他性格向来随和温软，可是在这件事情上，他却分外执拗。他不愿意委屈自己，更不愿意将来耽误哪个善良的女人。

从那以后，他再也没有回家过过年，因为家人再也不肯接纳自己。

他本以为会和李清云过一辈子的，虽然没有很浓郁的爱，但是可以相敬如宾，相互扶持。

可是大学毕业的时候，李清云却跟他说要分手。

分手的原因简单到可笑，因为他考上了公务员，害怕将来如果有人知道他是同性恋，会对他指指点点，会影响他的仕途。

马龙没怎么难过就答应了分手，电视剧里那种分个手就哭哭啼啼、要死要活的桥段，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。总归是没有那么多的爱意堆砌。

但是李清云分手还不算，还反过来劝说他，“我看你也别太坚持了。以后总要找个好女孩儿组成个家庭过日子，难不成真要孤家寡人一辈子。”

马龙并不曾怨恨过他，就像他说的那样，这条路实在太难走了，就如同漫漫长夜没有尽头，谁也不能要求谁一条路走到黑去。

但是怯懦的人，有什么权利要求别人和他一起妥协？


马龙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光，以前究竟是交往了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
分手以后，两个人就各奔前程。马龙当了高中老师，李清云被调到外地的机关单位工作。

在李清云之后，马龙并没有交往什么人。不是难忘旧情，只是真的没有找到合适的，这一回他不想再将就。

他本以为他和李清云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，没想到竟然会有这场偶遇。

马龙的心情一点也不好。

这种逼着他去回忆以前的自己有多愚蠢的感觉，实在太差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