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马龙再次遇到张继科,是在他新开机的古装剧《桃花源》剧组里。他作为编剧,在师弟许昕的陪同下来剧组探班。他本以为这次探班与之前的许多次并没有什么两样,没想到,他却在剧组的角落里看到了七年不见的那个人。

 

   

那个人瘦了许多,颧骨都突了出来,鼻梁也显得更加高挺。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也被岁月磨砺出了痕迹。如果说他从前是棵翠绿的小白杨,那现在他就像棵苍天的松柏——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了。

 

马龙就在远处看着他,没有走上去说话。

他蹲在剧组的角落里,身上穿着破败的戏服,手里捧着一盒剧组提供的盒饭在吃。寒冬腊月里,那人就只在戏服外面罩了一件单薄的外套。吃了一会儿,他似乎是感觉到冷了,把饭盒放了下来,又把两手合拢,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。

马龙顿时觉得身上温暖的羊绒大衣变得分外沉重起来。

剧组提供的盒饭已经在旁边放了许久,米饭都有些回生了,稍微有点排场的演员都不稀罕吃。但那人却丝毫也不介意,吃得狼吞虎咽。

 

他一边吃盒饭,一边拿着剧本翻看。他眉毛微微蹙起,聚精会神的样子。马龙知道,他一定又是在心里揣摩着,该用怎样的神色和语气诠释这个角色。他一向是这么认真的,一如在大学时一样。不管角色大小,他总是以十万分的专注对待每场演出。

马龙不知道的是,他在这个剧组里就只演了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。一共只有三场戏,加在一起不过七句台词,却已经是他今年以来戏份最重的角色了。

 

 

许昕见马龙望着角落那人出神,走过来撞了撞他的肩膀,问他,“怎么,你认识他?”

“不。”马龙连忙摇头否认,“一点儿也不熟。”

“诶我说你们不都是B影的吗?算一算你们还是一届的呢,你俩就没有说过几句话?”

“都说了不熟。”马龙语气不佳的又强调了一遍。

“他叫张继科啊,在圈子里还挺有名的。”许昕一打开话匣子,就不管马龙愿意不愿意听,倒豆子似的给他科普起来,“他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演过一部青春剧,当时正经火过一阵子呢。当时他不长现在这样,清清秀秀的。就有个制片人看上他了,非想着要包养他。谁知道那制片人刚碰了他一下,就被他按在地上一顿胖揍,把人打得一脸血,牙都打掉了还死活不松手。”

许昕的话还没说完,就听马龙冷哼了一声,骂了句,“杂碎。”

“你听我接着说啊,更可气的还在后面呢。之后那个制片人就和他结了仇,调动起身边的人来封杀他,说不服软就让他一辈子拍不上戏。这张继科是个狠人儿,都被排挤成那样了,还遇到那个制片人一次就想打他一次呢。”

 

马龙笑了笑,接了一句,“这确实是他会做的事。”

“他长得好,演技好,又上进。偏那一身骨头又臭又硬,他一个小新人,没有人脉没有背景,在这个娱乐圈里横冲直撞的,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。”

“那是那群人太脏了。”马龙低声嘀咕了一句。

许昕没有听清,问他,“你说什么?”

“我说,被他得罪的人都太脏了。”

 

马龙和许昕说到这里,张继科那边已经吃完了盒饭,他把盒饭放在一边,抬起头的时候冲马龙的方向瞟了一眼。吓得马龙以为这人发现他了,下意识就往许昕的身后躲。

但事实证明,马龙实在是想得太多了。

张继科很快又把脸转了回去。

 

马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成年以后的样子,想看看还能找回几分他年少时的痕迹。现在的张继科,哪里长得都坚毅,下颌的线条更是如同刀削斧劈般的利落,唯有那双总是雾蒙蒙的桃花眼,仍如少年时一样,勾魂摄魄。

马龙见张继科似乎是冷得厉害。他在原地蹦了几下,又蹲下身来想暖暖身子,他耳朵和鼻子都冻得通红,让人看着就觉得他十分难受。

马龙叫来助理,请他去买几杯奶茶请大家喝,“一定要买热的。”马龙交代,“对了,买一杯芒果味儿的,给那边蹲着的那个演员喝。”

 

 

马龙是个编剧,许昕则是他的同门师弟。两个人读研究生的时候,都跟随秦志戬秦教授学习。毕业以后马龙从事了本行,并且一剧成名。许昕却发现了自己对音乐的热爱,还一发不可收拾,于是半路出家去学了作曲。但马龙与许昕的关系却始终亲密,甚至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。

可是这回,马龙却没有和许昕说实话,他和张继科认识,甚至“熟悉”这种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曾经的关系。

 

马龙第一次见到张继科,是在大学军训的训练场上。那时他在台下,而张继科在升旗台上,作为新生代表讲话。张继科对照着演讲稿,一板一眼地念着。那演讲词也不知道是谁写的,分外煽情。

张继科念到,“我们在这里放飞理想,磨练意志,播种下爱与希望,莫问前路,我们将永远同行。”马龙一直将这几句话记到了现在。

那时张继科还处于变声期,音色介于少年人的清脆与成年人的低沉之间。他低头瞅着演讲稿,垂下来的睫毛被午后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色,抬起头的时候,眼睛亮得好似星子。

 

当时马龙就想,这个人长得真的挺好看的。

在大家都还傻兮兮的时候,他就已经显出了英俊的轮廓。

 

那次的新生讲话让他当了一阵子风云人物。几乎所有人都知道,表演系有个长得还不错的大一新生,叫张继科。

 

马龙也见到过张继科几次,他抱着书匆匆经过操场的时候,总能看到张继科和一群同他一样青涩的男孩儿在球场上踢球,那么肆意又张扬。马龙却总是独来独往,他对谁都亲切,却偏偏没有形影不离的朋友。

他心里并不是太喜欢张继科,觉得他实在是太得瑟了。

马龙不知道的是,张继科也始终知道艺术文学系有一个才惊四座的新生叫马龙。张继科其实也不咋喜欢马龙,总觉得他太过循规蹈矩。

后来他俩才发现,当初对彼此的“讨厌”,大概完全出自对异类的莫名好奇与向往。

 

马龙与张继科的第一次交流,也是在军训的时候。

九月的天气仍旧炽热,那群半大的孩子却要穿着厚重的迷彩服在大太阳下站军姿走正步。女孩子早就想好了各种理由逃离训练,男孩子也想,但他们不好意思,那个年纪的男孩儿总是要强的,不愿意说自己不行,害怕丢人。

其实那天早上,马龙就隐隐觉得身子不舒服了。脑子总是昏昏沉沉的,身上还冒冷汗,似乎是中暑了。他在排里站了一会儿,就觉得头重脚轻,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。还没有来得及打报告,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。

 

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,只听大家叽叽喳喳的,说些什么快去找教官快去找老师之类的话。就在马龙头晕脑胀的时候,只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,“还愣着干啥啊,赶紧送医务室啊。”

闭着眼睛的马龙感觉有人把胳膊绕过他的腿弯,接着就这么一打横把他抱了起来。也不知道这人大脑是怎么个构造,明明背着他更加省力,却偏偏选择了最让两人尴尬的公主抱。

见义勇为的这个人臂力特别惊人,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就往医务室跑。

他在这个人的怀里被颠来颠去,只觉得昨天吃的晚饭都要被颠出来了。跑了一会儿,马龙就感到脸颊上似是溅了水,大概是那人的汗水流了下来,淋到了他的脸上。

马龙醒来的时候,发现把他送到医务室的人还没有离开。他正站在不远处,手里拿着个水瓶子,探头探脑地往床上看。帮他的人竟然是那天的新生代表。

他见马龙醒了过来,就走到床边,跟他说,“你不要担心,老师说你就是中暑了。对了,你要不要喝点水?老师说你喝点儿葡萄糖就能好。”

见马龙没有反应,张继科举起水瓶子就把水往马龙嘴边送,看样子是要喂他喝水。马龙连忙把水接了过来,说不用不用,我就是中个暑,胳膊还好用。

听了他这话,张继科用力甩了甩胳膊,说,“我胳膊是要折了,看不出来你人不大一点儿,倒是还挺沉的。”马龙一边喝水一边腹诽,谁让你非得装什么王子,要公主抱我了。

 

张继科见马龙完全清醒过来,就说,“那你歇着吧,我先走了。”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,速度之快,让马龙连喊住他的机会都没有。马龙心里有点儿生气,想着,我还没有跟你说声谢谢呢。

 

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叫马龙呢。

总是火急火燎的,真的挺讨厌的。

 

 

军训结束以后,学校就开始分配宿舍。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,竟然把艺术文学系和表演系的男生凑在了一个宿舍里。马龙的宿舍在201,而张继科的宿舍就在他的隔壁。两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却始终没有熟悉起来。关系最亲近的时候,也不过见了面对对方点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。

 

马龙觉得张继科得瑟,觉得的一点都没错。

开学以来,张继科虽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误,但小错误却一直不断,不是在操场上踢球把小树苗踢歪了,就是和朋友出去玩儿晚归宿舍,又被寝室老师逮到了。

这天下午,张继科又不知道做了什么,被教导主任刘国梁抓住了。马龙站在窗户边儿往下望的时候,正好看到张继科笔直笔直地站在窗户根儿底下被刘主任训话。刘主任训人十分有技巧,才说了五分钟就把张继科说得冷汗都流了下来。

最后主动领罚——绕着操场快跑五圈。

马龙看到平时桀骜不驯的张继科,这会儿却像小奶狗一样低着头认错,觉得实在是有意思。他把脸搭在窗台上瞅着楼下偷乐,却不想这时刘主任正好抬起头来。马龙还来不及把幸灾乐祸的表情收回去,就被刘主任逮了个正着。

他冲马龙喊道,“这么爱看是哇,你也下来一起跑吧。”

这回轮到张继科偷乐了。

 

 

 

张继科跑步的时候嘴里也不闲着。他紧紧跟在马龙身边跑,还逗他说,“你可真有意思,看我一个人跑步无聊,还主动申请下来陪我跑。”把马龙听得直翻白眼儿,根本就不想搭理他。

马龙加把劲儿跑到前面去,张继科又契而不舍地追上来,“我说你别跑那么快啊。还有三圈儿呢,你跑到后面就没劲儿了。”张继科越说马龙越是牟足了劲儿跑,两个人你追我赶的,跑得跟竞赛似的。憋着一口气儿跑完了五圈后,他俩都累得跟跑了五万米似的。

张继科趴在被太阳烤得烧灼的跑道上,一下都不想动,“我说你用得着吗,跑那么快干啥?跑赢了也没人给你个奖杯。”

马龙就躺在他的身边,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,他还在生气,说话的语气也是狠狠的,“谁让你在后面追我的。”

 

张继科缓过劲儿来,走过去蹲在马龙的身边,把他拉了起来。为了感谢马龙陪他跑步,他非要请马龙喝瓶冰水。

两个人去了学校里面的小卖部,买了两瓶冰镇矿泉水。张继科把其中一瓶拧开递给马龙,一瓶自己喝了一半,剩下的一半兜头浇在了头发上。张继科说了声,“舒服。”又使劲儿甩了甩头发,挂在头发上的水珠就都甩到了马龙的白衬衫上。

 

不知怎的,马龙就想起了那天他中暑时,张继科送他去医务室的路上,溅在他身上的汗滴。

水珠沿着张继科的下巴滚落下来,滑过他突出的喉结,马龙不自在地避开了眼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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